我们还能在社会运动中寄托什么?

2017-07-03

By 木田无花,微信公众号(木田五花,mutianflowerless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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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这首歌,一定。

新工人艺术团《我们》:http://music.163.com/#/song?id=485354902


社会学的理论某种意义上是冰冷的,从 origin,framing,recruitment,organization,development,最后到 outcomes,我发现我最难以理解和分析的其实是 recruitment,缺乏一手资料,缺乏足够的调查数据,我不能理解,当时的学生们,如何进入这种抗争的状态。一学期读完赵鼎新老师,林南老师,各种学者大大小小的相关作品,终于完成 case study。一方面,我对它的认识不止于维园祭奠,另一方面,怀疑也愈加深重:我们能在社会运动上寄托什么?

经历了一言难尽的二〇一七年六月,再看到后台朋友留言中的问题,恍若隔世。

在 6 月 1 日的《网络安全法》面前,在 6 月 30 日的《网络视听节目内容审核通则》面前,也许在回答这位朋友的问题「我们能在社会运动上寄托什么」之前,我们需要先谈前一个问题:在当下,我们还能对社会运动有所寄托么?

这里的「社会运动」,不仅是教科书上定义的「用体制外的策略,来改变现有体制,推动或阻止社会变革」,或者是「有组织的一群人,有意识且有计划的改变或重建社会秩序的集体行为」。在二〇一七年,我们不得不为之下一个更广泛的定义:「社会运动」就是当我们读到「XX 票圈」或「X 粒铜豌豆」的文章,除了愤而转发之外还想要「做些什么」,但最终没去做的那个「什么」

这里的「寄托」,则可以理解为之前我们曾谈及的「世俗信仰」。这种信仰不仅包括「对公共世界的珍爱」,还包括一种进步的历史观——这种进步的历史观并不是「线性发展」「五阶段论」等话语中所潜藏的超验进步主义,而是对于「进步」本身依然有其所指的信念,对于人的正确行动还能够推动进步一点点的信念

即使在二〇一七年的今天,这样的信念也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艰难。当我们说如今对于言论出版的管控是「开了历史的倒车」时,我们正是在用哪怕微弱的话语实践着这种信念—— 我们认为「进步」依然有其所指,能自由地说话是进步,不能自由地说话是退步;更平等地接受教育是进步,更不平等地接受教育是退步;劳动得尊重和保障是进步,劳动被轻视和剥削是退步。 即使在具体议题与行动方案上有不同见解,在这些根本问题上,我们很难说没有共识,也很难说找不到量化与质性评估进步与否的方法。

能看到这里的朋友,相信绝不愿满足于这样一种生活:一件极不公的事发生了,我们在微信朋友圈里刷屏转发,倾吐激愤的文字;不过一两天,事情不了了之了,记者的采访稿看不到了;再过一两天,新的事发生了,可我们除了那些日光下不过几秒就会被 404 的文章,一无所有。所以,我们依然要问:刚才提到的那寄托或信念,那对于进步的一点点希望,究竟怎样才能在社会运动中实践出来?

具体而言,我们至少有两种方法,当然这两种方法也有共通之处。第一种方法,既然你拿一口纸糊的锅,告诉我这真的是锅,那我们就认认真真地准备食材、准备燃料,拿这口纸锅生火做饭给大家看。这种方法的目的与其说是真的做出什么饭来,不如说是告诉大家自己做饭很重要,有愿意认真做饭的人存在,不是每个人都情愿你喂我什么我就吃什么,而且如果我们愿意改变,吃上自己做的饭也是有可能的。第二种方法,把这口纸锅端上来,研究它的材料和设计,调查** ** 这口纸锅是谁造的,纸锅上之前的铁架子是怎样被强拆的,以及怎样才能把这口纸锅重新注上铁;或者,重新铸一口铁锅

2017 年 7 月 1 日,公众号「C 计划」在推文中一一指出了《网络视听节目内容审核通则》违反宪法和其它法律的地方,并鼓励我们以法律为武器发声;如果作为会员用户,我们上传的视频被平台依据《通则》删除,可以根据合同权利要求平台恢复视频,必要时起诉平台:「这些法律手段有没有用?如果我们不去使用它,它永远没用。」 这可以说是第一种方法,虽然「用它,也不一定有用」,但我们至少在这「做饭」的过程中,将自己投身于公共世界,活得更像一个人,给更多人带来问题意识,让更多人看到改变的可能性。

6 月 25 日在深圳的 「非正常游园会」,则可以说是第二种方法的开端:从无磁内衣到上厕所喝水的离岗证,游园会上全方位展示了富士康流水线工人一天的生活,参与者一进门就会收到专用于规训工人的厂规厂纪文件,还要在赶工拧螺丝中体会计件制工作的异化与劳动防护的匮乏。这样的体验或许不能赋予我们立刻「铸一口新铁锅」的能力,但能让我们稍微看清一点「纸锅」的样子,不至于只从纸锅的一个边角来调查研究;更重要的是,它能像纽带一样,促使我们中「研究纸锅」的人和「铸造铁锅」的人联合起来,纵使如今组织上与行动上的联合依然困难重重,思想与意识形态的联合却并非永无希望。

上述比喻与举例又将引来一个问题:在种种社会运动中,「我们」是谁? 也许,「在巨人脚下哭号」的,和「在旁边说两句风凉话」的,同样是「我们」;认为高墙是个问题的,和享受高墙下安全感的,同样是「我们」;宁愿省下咖啡钱去买包年 VPN 的,和不得不顶着红血丝全职删网帖的,同样是「我们」。利维坦不是铜铁与代码,不是与所有人对立的他者,它终究是由包括你我在内的一个个人构成的。

在木田无花这个公众号只有不到 73 位读者的 2015 年末,我曾分享过一篇全职删帖员小山的故事(赵晗《请删帖员喝咖啡》,后台回复【小山】仍可读到),那时的我在推荐语中写道,「千百个小山们,成了齿轮,维系一台庞大而有獠牙的机器的运转」。也许当时的我并没有批判小山道德选择的用意,但如今读来,那时我依然在自己和小山们中间做了「主体」和「他者」的区分,并在潜意识中高看了「中产阶层、受过良好教育、捍卫言论自由价值的」的「我」一眼。

当时一位读者朋友回复如下,我一直收藏到今天:

恰恰是这些『普通士兵』,在遭受着双重侵略。一方面,他们同样受着这个庞大机器的控制,言论的禁锢一定程度上拖慢了积极改革的步伐,阶级固化使得他们的上升通道更加狭窄,整个机器的獠牙更随时可能扑向他们;另一方面,他们成为了机器的齿轮(参与侵略战争的士兵有可能认同战争的价值观,而小山们并没有对他们工作的价值观表示认同,只是一种为生计所迫无奈的接受),这个机器却没有提供给他们得体的生活条件,反而使他们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限制了自己的发展空间。记者的用意可能并不是在质疑小山们本身;通过文章中对小山生活处境的描写,我体会到的记者对小山们的情感,更多是一种夹杂同情的复杂况味。」

如果我有幸能成为记者,在书写「小山们」时,绝不会居高临下地视其为「启蒙」的对象,在体察到「复杂况味」的同时,也应比「主体」对「他者」的「同情」更进一步,站在「小山们」的立场上,调查其单位有没有落实五险一金 / 四险一金,切实指出其劳动保障与技术学习等方面的需求,尽最大努力把稿子发出来;在和「小山们」聊天时,更要多多倾听,语速放缓,语气平和。

这也是一种「社会运动」,是我们在每日生活中的微小抗争。

用余生来求索个更好的现在

我爱我们啊

——新工人艺术团《我们》

「我爱我们啊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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